中国兵器工业集团标准化研究所位于北京海淀区车道沟十号中国兵器科学研究院内。九月初的一天，QC记者约访了标准化所外聘专家、原内蒙古第一机械集团有限公司研究员级高级工程师李玉海，我们同是内蒙包头人，聊起来分外亲切，契合。
李副秘书长为人谦和，话语朴实，知识面很广，我们先从集团的情况谈起，李副秘书长介绍说：
我们兵器系统现在分两个集团公司，即中国兵器工业集团公司和中国兵器装备集团公司，我们称为“北集团”和“南集团”，这个院儿有 “南集团”及“北集团”的“中国兵器科学研究院”，我们“标准化研究所”属“中国兵器科学研究院”都在这儿，北集团的行政楼不在这儿，在三里河那边儿，就是原来的五机部和国家机械委那儿。现在国家在改革，有风声说把兵器系统的两个集团再合并成一个集团公司。
南集团是1999年分出来的，主要生产特种产品、车辆、装备等等这些，比如说汽车，长安汽车就是南集团生产的，民品还有象“嘉陵摩托车”、“天威变压器”等等，都是比较有名的。
兵器工业是国家安全的一个战略基础，我们北集团的军品范围比较广，你象坦克和装甲车、火炮、火箭炮、火箭弹、战术导弹等及各种弹药，夜视、防化和训练器材等等都有，民品包括工程机械、重载卡车、仪器仪表、消防器材、通讯设备、化工材料、医疗设备等很多。你想我们北集团有一、二十万人，五十多家单位，分布在全国各地，生产能力那是很强的。我们是世界五百强企业，总资产有三千多个亿吧。
QC记者：那咱们标准化研究所主要肩负着哪些重要职责？现在国家反复强调要加快标准化建设，你们要做的工作一定很多吧？
李副秘书长：咱们所是兵器行业标准化技术研究的归口单位，肩负的主要任务就是制定标准、组织实施标准和对标准的实施进行监督。业务涵盖面比较广，凡是兵器装备的各专业和民品生产中使用到的材料、工艺、信息和技术应用都会涉及到。
我们标准所是国防科工局（以前叫国防科工委）下设的七个专业标准化技术委员会的秘书处单位。另外象“中国兵工学会标准化专业委员会”、“兵器工业计量测试管理研究中心”等学术组织和机构也挂靠在我们所。
自从中央提出加强标准化建设以来，我们的工作量确实增加不少，各行各业都在抓紧时间，抽调人力物力去研究和制定标准，以前有旧标准的现在要换成新的，以前没有标准的现在要制定标准。同时各种与标准相关的研讨会和交流会办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活跃。虽然有时候觉得很忙很累，但是只要能为兵器行业发展尽点微薄之力，心里也感到很安慰。
QC记者：咱们所除了研究兵器工业的标准化，其他行业的标准化工作也涉及和参与吗？听说国标委制定哪个行业的标准，要把各行业的专家都请来一起搞。
李副秘书长：是啊，比如咱们兵器口需要的一些原材料，钢铁材料，就要和冶金部系统，钢标委联系，一起去做。
因为它涉及到咱们军品里用到的好多钢，它的要求都是比较高的，定标准时好多人都要参与进来，有的是国标，有的是国军标。我本人就参与制定过好多标准，有的是参与，有的是当主编，原来我在内蒙古第一机械集团有限公司的时候，就和冶金部系统定过好几个标准。
QC记者：你们经常举办学术研讨会和交流会，主题是围绕金相技术和防腐失效技术，我想问，在这些技术领域，咱们和国际水平相比，差距大不大？
李副秘书长：我们举办的会议是很多，八月份我们刚刚在包头办的失效分析，再过两天我们要去安徽绩溪开现代金相技术培训会。咱们的金相技术和防腐失效技术和国际水平比还是有差距的。在某些方面，我们的进展是不能对外公开的，军工技术使用上的好多东西，防腐隐身啊，吸波材料啊，这些都是不公开的。我们有什么武器，什么型号，这都是比较公开的，这没关系。但具体的技术应用上，就不公开了。包括涉及到的有些标准，它有些是内部标准，有些人可能误认为军标比普通标准应该要高许多，这个说法不成立，有的高，有的不一定高，越是企业标准行业标准有的越严，上升到国家标准就是谁都能干的了，是个最低要求的标准，企业标准都会更高。兵器涉及到安全问题，标准要求基本上会高一些的。
QC记者：我觉得，你们的学术交流活动做得不错，兵器上的失效问题应该和机械工业上的失效问题是一样的，所以从学术研究上存在共性，各行业一起交流，可以促进大家共同发展。
李副秘书长：对，失效问题是各行各业都要面对的，另外现在还涉及到电子失效问题，电子元器件用量是越来越大，电子失效现象现在是越来越多了。我们十月底在宁波要开2016年兵器系统的失效分析学术年会，现在征文已经征了70多篇了，我们正在找专家对这些文章进行评定，评选出优秀论文。
QC记者：咱们包头的一机二机（指内蒙古第一机械制造集团有限公司和内蒙古北方重工业集团公司），在学术研究上做得怎么样？我记得九十年代他们就开始生产民品，有自行车后来还有汽车，这在军工企业里应该是普遍现象吧？
李副秘书长：它们是我们系统最大的厂子，学术研究搞得也很好，我就是从一机厂出来的嘛，情况比较了解，军品民品都有，除了军品，北方奔驰牌中型载重汽车、大地牌抽油杆、大地牌推土机等民品在国内也很有名，铁路上行驶的载货车辆每10辆中就有1辆是一机厂生产的。现在单一生产军品的企业很少了。
QC记者：国企改革以后，咱们的军工企业作为铁杆国企也都改制了吗？有没有上市公司？
李副秘书长：都已经改制了，不改制的话靠原来计划经济的那一块根本不行，现在的企业一个是要完成国家安全需要的生产任务，另一个还要保证职工的收益，没效益不行。
军工企业上市挺多的，兵器口就不少，有十来家了吧，十大集团里头都有，这个是不保密的，你查上市公司的背景资料都能查出来。上市公司必须要公布你的主营业务，需要公布的数据你必须公布出来，除非你别上市，按照规定你该披露的信息应该是透明的。
QC记者：尽管在中国证券市场，实际上是做不到透明的。中国股民风险比较大，因为信息披露常常就是不真实、不对等的。
李副秘书长：对，国外可能比我们好一点儿，实际上也一个样，真实信息你也得不到。咱们证监会查处的违规上市公司，有的隐瞒信息长达十几年。
QC记者：你们金相分析和失效分析研究与我们检测仪器行业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作为媒体我们可以借助在行业里的影响力，让更多仪器企业了解你们并参与到你们的活动中来，实现科研与产业的有效对接。
李副秘书长：那太好了，我们十一月份在宁波开会，等正式文件下来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份，邀请你们过去参加。宣传是挺重要的，许多企业想参与进来，可是苦于不知道信息。我们和企业聊起来的时候，说到会议，人家说我们不知道啊，知道的话我们肯定去参加呀。
我们发布信息的渠道很有限，还是计划经济年代的方式。我们内部都有内网，从内网向外发，属于行政上的运作系统。各个企业收到信息以后，就把文件打印出来，交给主管领导往下批，去还是不去？哪个部门去？想要把影响扩大到系统外，靠这套系统肯定是不行的。
大家都清楚，现在都是市场化的运作，有好多仪器厂家在你们杂志做宣传，你们有公信力和号召力，所以我们非常愿意跟你们合作，大家一起来把国内的金相技术和失效分析做好！
QC记者：在国际上从事失效分析研究的人很多吧？一个国家的产品质量好坏，与失效研究水平的高低有没有直接关系？
李副秘书长：搞失效分析的人非常多，而且是很活跃的，这个队伍比较庞大。这一块儿，国外的水平未必比我们强多少，咱们国内做的水平也是相当高的。这方面水平高，不等于产品质量也高，这是两回事。产品质量的好坏一个是和设计有关系，一个是和制造能力、制造技术有关系，技术高了，你的设计理念才能够实现，如果制造技术不过关，你的设计理念再高，也制造不出来，即便做出来了，你产品质量稳定性也很难满足需求。
QC记者：我觉得失效是不是和材料的关系比较大？比如材料的抗腐蚀能力差，耐磨性能差。
李副秘书长：对，材料问题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国外这方面比我们要强，象他那个钢材，成分范围波动性就非常小，我们钢材制定的标准，范围就比较宽，上限和下限出来的钢材，相同工艺条件下的技术指标就不一样，有时就差得很多，如制造工艺不变，制造出来产品的质量稳定性就差很多了。
QC记者：不久前，李克强在国务会议上号召推进“品质革命”，强调通过提高标准，倒逼质量升级，你怎么看？
李副秘书长：“中国制造”，确实需要来一场“品质革命”，不然中国制造的名声就搞砸了，假冒伪劣商品横行都成了社会问题，不治理不行了。产品质量提高以后相应成本也提高了，其实什么东西不是标准越高越好，他有一个合理的范围，就象汽车，整车设计三十万公里就跑得差不多了，你有些零件的设计寿命能跑上六十万公里，一百万公里，那也是浪费。可有的零部件别说三十万公里了，连十万公里也跑不了，与整车相比那就是不达标，这些地方就必须要符合标准，标准低的就要提高标准。
所以要搭配得合理，该坚固耐用，性能好的地方一定要做好，比如在关键技术，重要零部件上一定要到位，咱们国家这一点做得不好。武器上的关键技术更是要立足国内，因为好的技术是买不来的。进口的东西毕竟要受制于人，而且国际武器市场上非常黑，价钱贵得很，基本上都差着一个数量级的。包括国外的仪器，比国内贵多了，在中国市场上动辄几百万上千万的。检测设备这一块儿，国内有些基本上还可以了。早期咱们使用的精度高一些的检测设备都是从国外进的，国内设备的精度满足不了需求。
QC记者：咱们兵器集团在技术研发上是统一筹划，由专门的研发部门开发，还是由各个军工企业自主开发呢？
李副秘书长：技术研发分上级拨款和自己筹措。拨款那块总公司它有相应的管理机构，行使的就是类似部委的职能，对接下面好多企业、研究院所，比如北京理工大学、计算机所及各生产企业等等。企业里遇到问题一般都是自己解决，影响面大的，自己实在没这个能力的话，就是通过上级协调其他单位，象医院会诊一样，找出解决办法。
下面企业如果不自主开发的话，国家的这些武器装备怎么能更新换代？兵器这块儿有好几个系统，原来有个国防科工委，现在叫国防科工局，他就是把控全国军口上的研发，有的是型号研发，有的是基础研发，有的是制造工艺技术研发，都在运转。现在有些型号就是研发完了直接转过来的，一个分系统只要突破了，就放在什么型号里面，某一个性能就突出出来了，另外一个口又把另外一个性能提上去了，又是一个型号的，每个口儿方向不一样，看国家有关的军事报道就能看出来。
你比如说航空母舰，把瓦良格号买回来以后，消化了，又造出来一个，马上第二艘就出来了，原来它是苏联的那套东西，咱们仿制出来，以后在它的基础之上再去研究，去发展，第三艘不是也要造嘛，据说还要上电磁弹射，所有的新东西都往那儿上了。可以说没有瓦良格号，第三艘上许多新的东西不见得敢用上去。东西拿上去可能不配套，不是这里出问题了就是那里出问题了，所以还要用成熟的技术，一步一步地扎实地往前推着走。
QC记者：做大飞机算是个例外，虽然有样机，但在关键技术和材料上咱们还是不过关。
李副秘书长：咱们主要还是发动机这块儿差，因为喷火口耐高温的材料，当达到了一定速度一定功率的时候，温度是非常高的，咱们这方面材料比较差，一直就攻克不了，你看咱们航空方面，发动机一直是个薄弱环节，现在专门把发动机拿出来成立了一个公司，要集中力量把这个难题解决。就象计算机，原来我们不行，现在我们连续六届拿国际比赛运算速度第一，除了走自己研发的路之外，没有别的路，你指望进口，根本不可能的事儿，咱们的兵器也是一样的道理。
印度是个典型的例子，兵器展览，啥东西都有，你看看，俄罗斯的航空母舰，是白送的，但改装出来的费用比他买新的还贵。跟瓦良格号不一样，瓦良格的成吨图纸都给搬过来了，好多的人也都过来了，这些搞技术的人搞了一辈子了，马上东西要出来了，苏联解体了，他们自己也不甘心，想办法把它做成了，也是个人一生的愿望。
QC记者：就象当年德国的核物理学家，战败后到了美国，成功完成了第一颗原子弹的研制。希特勒如果重视一些，或者再挺一两年，也许会首先研制出原子弹来，那世界历史就改写了。
李副秘书长：时间来不及了，干什么事情都有一个周期，他挺不到了，再挺个一年半年的话，那差不多。原子弹那家伙厉害，扔一个就是另一种局面了。历史的进程是一种巧合还是一种必然？这说不好，日本人当年要是在大庆发现了石油，那就完蛋了，他可能一时半会就倒不了了，他就不会发动太平洋战争了，他不惹美国的话，美国也不会参战，日本当时为什么要跟美国打？因为他没有油，他急了，要是他发现大庆有油，历史整个就全变了，我们的抗战不知道还要延长多少年哇。
QC记者：是啊，我学过哲学，历史有它的必然性，而必然性有时又总是通过偶然性来表现的。就象中国要发展，民族要振兴是个必然规律，但它可能常常是通过一系列偶发事件展现出来的。刚才谈到历史，历史经验告诉我们，不论是平时还是战时，国家在关键技术和重要资源上都不能受制于人，因为它有时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象现在国家经济结构调整，企业要摆脱低端产业，提质升级，其实这正是我们奋起一跃的良机。依您看，我国兵器工业，包括制造业的未来发展，应该重视哪些方面？
李副秘书长：我觉得最主要就是质量和创新，这也是李克强总理反复强调的。技术上我们能做到的，就一定要保证质量，现在提“三同”：同线同标同质，讲的就是这个问题。而我们技术上做不好，或者做不到的，就要大胆搞技术创新。高精尖的东西，别人不给你技术，这很正常，市场经济下，知识产权是受保护的。我们不能依赖别人给我们，我们要靠自己来研究，自己来琢磨。“创新”的含义就是创造新的东西，就是说我们完全走一条不同以往的道路，在技术上不仅要实现突破，并且要拥有自主产权。
国外有句谚语：“条条大路通罗马”，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技术有它传承的一面，也有另辟蹊径的一面，就象电脑，大家都做兼容机，库克他就单走另一条路，做出了苹果电脑，手机也一样，你们都做安卓，他就另做IOS。创新能让技术实现全面突破，让个性化展露无遗，这是时代发展的大方向。所以说，注重质量和创新，无论对于发展我们国家的兵器工业还是传统制造业都是至关重要的。（高屹／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