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首都师范大学物理系第三教学楼，在一层的前厅里，就可以看到实验室的宣传壁挂。受访的张教授是个大忙人，去中科院参加一个评审会尚未归来，记者便借等候的时间驻足观看起墙上的这些图文介绍。

　　从文字中得知，实验室始建于2001年，2010年正式获批为教育部重点实验室，面积3025平米，固定人员40人，仪器设备总值6600万元。

　　实验室紧密围绕国家中长期科技发展规划和北京市作为科技创新中心的定位，瞄准THz技术的发展前沿，面向国家战略需求，围绕太赫兹光子学和电子学及其交叉领域，开展THz基础理论、THz关键器件以及THz应用系统等方面的研究，在THz波谱、成像和无损检测等方面取得了标志性成果。

　　经过不断努力，实验室现已成为我国THz科学技术研究和高端人才培养的重要基地，成为国内领先、国际知名的THz实验室，现正力争上升为国家重点实验室。

　　2010年以来，实验室共新增项目69项，总项目经费5423万元，总到帐经费4323万元，其中主持国家重大科学仪器设备开发专项课题4项，主持国家863课题6项，主持国家973课题3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10项，国家自然基金青年基金7项，北京市重点项目2项，其他省部级项目和横向课题37项。

　　陆续发表SCI／EI论文192篇，已授权国际专利１项，国内发明专利25项，新增申请专利47项，公开发布国家标准4项。成功研制出太赫兹光谱仪、太赫兹安检仪、红外热波无损检测系统系列样机。

　　看到实验室取得的诸多成就，记者不禁心生钦佩。午后三时，张教授匆匆赶了回来，滴水未进，就和记者攀谈起来。与上次谋面时的印象一样，张教授依然平易、随和、言语不多，却流露出宽厚与睿智。

　　ＱＣ记者：您作为实验室的主任，学科带头人，在太赫兹研究与应用领域，取得了不菲的成绩。作为行业媒体人，我对新技术的应用这一块比较关注，听您说到开发出了太赫兹安检仪，不知现在使用情况怎么样？请说说它在安检方面有什么独到之处，主要表现在哪里？

　　张教授：其实还没有正式用，正要用。太赫兹安检的技术特点是分辨率比较高，适用范围比较广，它不光能探测到刀具等金属东西，还可以探测到象陶瓷、毒品、液态炸药、胶体炸弹等非金属的东西。另外它环保、安全，安检仪不是主动发射太赫兹波的，它使用的是被动探测，所以不存在任何的电离或电磁辐射，对被检人员绝对安全。还有就是使用起来容易让人接受，比较文明，因为它采用非接触式检查，不需要接触人的身体。最后就是效率高，它一小时可以通检四五百人，比那种手持式检测要快好几倍。

　　ＱＣ记者：上次会议上，您说已经研发出了好几台仪器，都有哪些呢？

　　张教授：就是太赫兹安检仪和太赫兹时域光谱仪，都是国家重大项目。

　　ＱＣ记者：我想了解一下，太赫兹光谱与其他的光谱有什么不同？它有哪些特点？

　　张教授：它和别的不一样，波段不一样，有红外的，紫外的，这是太赫兹的，它们在分子的振转频率上是不同的。它对指纹谱检测的比较好，它的特点就是所谓的特殊谱，红外有红外波段的指纹谱，紫外有紫外波段的指纹谙，太赫兹同样是在一定波段内有振转能力的指纹谱。

　　ＱＣ记者：太赫兹对哪些材料的检测效果更好一些？传统的检测技术上已经相对成熟，太赫兹进入这一领域，它凭借什么特长和优势呢？

　　张教授：对毒物和爆炸物，检出效果最理想。与其他方法比，它的谱段不一样啊，Ｘ射线它基本全透过了，太赫兹基本上有指纹谱，针对工业材料都会产生一些特征谱，与传统的方法是不同的，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不少数据。比如安检上，它具有很强的穿透性，可以由人体产生并向外辐射。它能对隔墙的物体进行三维立体成像，探测到隐藏的人或者东西，包括隐藏的毒品、炸药和武器等等。

　　ＱＣ记者：咱们研发的光谱仪，一般都是哪些部门使用它们，使用反馈怎么样？

　　张教授；反映不错，这一年多时间已经卖出了七八台。用户基本上都是一些检测部门，研究单位可能多一些，生产性企业用的不多，主要也是宣传得不够，还没有被广泛认可。

　　ＱＣ记者：太赫兹在物理学上属于微观的研究范畴吧？

　　张教授：也不是，从波幅讲，它是一段，位于红外与微波之间的一段，就是比红外长，比微波短，这么一段电磁波。

　　ＱＣ记者：那从理论划分，它应该属于远红外的范围内吧？

　　张教授：对，属于远红外，原来有种说法叫远红外，它是电磁波里面最后一个没有得到很好开发的领域。国际上普遍认为，太赫兹（THz）波是一种全新的、有很多独特特点的辐射源，它会在天体物理学、材料科学、生物医学、环境科学、光谱与成像技术等许多领域得到应用，被称为“改变未来世界的十大技术”之一。

　　ＱＣ记者：这项研究在国际上开展得如何？我们国家的现状呢？主要应用在哪些领域？

　　张教授：在国际上，太赫兹一样也是没有得到很好开发的，国际上的水平跟我们差得不太多，我们比别人差，也晚不过五到十年，其他的波段，比如微波和红外，至少差人四五十年左右。这上面我们不会落后很多，因为它比较难，它正好属于微观上电子学与光子学之间，所以它有两部分人在做，一部分是搞光子学的人在做，另一部分是搞电子学的人。搞电子的他把频率稍微抬高一点儿，升起来，可以应用在通讯领域。现在是微波通讯时代，将来最终肯定会进入太赫兹阶段。

　　包括欧美，现在已经有许多人在做了，日本这方面做得不错，已经进入试用阶段了，一些基础性的东西我们也在搞。这些技术一开始肯定是军用，以后会逐渐进入民用，据说华为也在做这些事情，因为微波通讯的带宽不够宽，它必然要拓展，现在不是说要搞5G嘛，5G就要用到太赫兹。

　　ＱＣ记者：已经看到有报道说，有些通讯商开始筹划布局5G了，难道5G就是太赫兹吗？

　　张教授：5G就到太赫兹了，因为5G就包含太赫兹部分了。现在通讯还都在微波，而且都是低水平的，进入5G标志着太赫兹真正进入了应用期。象我刚才说的，日本在这方面的投入比较大，我们国家，据我所知，华为在通讯方面正做一些研究，他们的科研实力算是比较强的，国内也有一些其他公司在做，这方面已经不是仅仅在说了，而是开始具体在做了。

　　ＱＣ记者：要想不落在别人后面，就必须要提早行动，这里当然离不开国家的支持。咱们实验室在具体项目上都有国家的拨款吧？

　　张教授：有，主要是北京市给我们一些，因为实验室最早是北京市建的，后来成为教育部重点实验室，我们实验室名目很多，我们是国内最早的一个太赫兹重点实验室，是2001年成立的，已经15年了，所以做太赫兹，我们可以说在国内很早。

　　ＱＣ记者：您说国内现在太赫兹方面的实验室或者专题研究组已经不少了，那咱们实验室在其中是不是处于领先水平啊？

　　张教授：是这样，研究的方向可能不一样，太赫兹是分两部分来做的，一部分是搞电子学的人在做，从低频到高频，还有一部分人是从高频往低频做，就是用光学的方法。我们一开始是用光学的方法做，我们光学做得比较多，有一些电子学的东西，我们现在也正在建电子学的东西，就是所谓从低频往高频通。

　　ＱＣ记者：照您所说，通讯是用电子学的方法做，那通讯就是从低频往高频做吗？

　　张教授：对，通讯就是这样，当然它除了用电子通讯的方法，也可以用光通讯的方法。

　　ＱＣ记者：哪个方法更先进一些？哪个频率更宽？

　　张教授：它不存在哪个更先进，就是看你想用哪个波段，光学的波段肯定要宽，频率高嘛，频带肯定宽。这是它的机理造成的，电子学的波段不可能很宽。

　　ＱＣ记者：那么华为等企业的研发重点，应该就是放在太赫兹通讯上。看来它未来的前景是很广阔啊！

　　张教授：对，因为现在新道已经不够了，电子学的通讯肯定要往高频呀，就是太赫兹这一块儿。它慢慢地在往上扩嘛，它一扩就扩到太赫兹了。

　　ＱＣ记者：所以您这块儿前沿阵地，一定要好好把守，好好拓展，今后大有可为。

　　张教授：对，我们现在还在努力，我们原来光学的做得比较多一些，现在正在拓展电子学的东西。在国际上咱们不比他们差太多，不象在别的领域咱们比他们差得太多了。

　　ＱＣ记者：在传统制造产业，象发动机、密封件、模具等核心技术上，国外发展多年，技术上很成熟，咱们的差距很大。我们国内现在有一种不良情绪，在差距面前不是去反思自己的原因，而总是在抱怨，说人家技术保密，对华搞封锁了，限制我们发展了等等。

　　张教授：你不懂，人家懂了，人家当然对你保密，谁都这样。在太赫兹这个领域他没法向我们封锁，因为他们也没搞出来，他还需要跟你一起合作做些事情。这东西你不能怪人家，得你自己做。

　　现在有好多情况就这样，国家863太赫兹计划，我就是专家组的，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自己把东西先做出来，这样国外就不至于封锁，就算质量上比不过他们，只要功能有，他就不会再对你封锁了。人家封锁你是因为人家会，我们不会。

　　ＱＣ记者：国内好多人总拿这个说事儿，自己不肯花功夫好好研究，技术不到位，却把责任推到国外去。人家技术是谁给的？不也是靠自己研究出来的吗？动不动就大谈特谈古代中国的四大发明，要知道，现代社会的伟大发明何止千万，我们不能枕在过去睡大觉。科学技术是在前人搭建的台阶上继续营造，才能不断向上延伸的，谁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凭空造出一个制高点。

　　张教授：对，还是要踏踏实实自己做事情，你做出来，他就没什么可说了。

　　其实现在国家的政策还是挺好的，象我们重大项目就是，我们叫做第一技术支撑单位，牵头单位是大恒公司。公司创办人王大恒先生，当时就是科学院的，那时科学院建了三个公司，大恒是其中之一。现在都改制脱勾了，早已经上市变成民营企业了。这种科研与产业结合的模式，就是一条符合国情的发展路子，我觉得挺不错。

　　ＱＣ记者：您说得对，改革本身就是一种探索，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走下去，总比坐在原处抱怨要好得多。您现在是北京物理学会的副理事长，学会的历史也比较早，不知您主要负责学会的哪些工作？

　　张教授：应该很快要到届了，我在学会干十几年了，学会成立是有很多年了，北京物理学会是独立法人，中国物理学会有的时候，它就有了。我这个副理事长是分管中学的，因为都是学术交流组织嘛，中国物理学会也在北京，所以为了避免业务上重合，北京物理学会在主要负责本地区学术交流的同时，也担负着学校的教学交流与学术交流。理事长单位是挂靠在北京大学，他们是负责高等院校这一部分，我是分管中学这一部分的，每年都要举办一些交流活动。

　　ＱＣ记者：由于工作重心不同，中学在学术研究方面应该相对薄弱一些吧？您任职这么多年了，对开展和促进中学物理教研工作一定也取得了不少成绩，请您给介绍介绍。

　　张教授：中学里学术研究也有，当然主要侧重点是在教学研究方面。我个人谈不上什么成绩，工作都是大家来做的。学会有秘书处，有一个秘书长，两个副秘书长，主要日常工作都是由他们来做。

　　ＱＣ记者：您的工作量还是蛮大的，一边在实验室搞科研，一边在课堂上教学，还要参加学会和社会上的一些活动，真佩服您的精力。我想问一下，您觉得我国的科研体制与国外相比，有哪些优势和不足之处？

　　张教授：怎么说呢？其实咱们国家现在的科研投入还是很大的，原来不行。科研体制上，倒没有特别感觉到不适应，我们做事情，有时候必须依靠学校，学校行政上也不会干预我们，很支持我们的，这不校领导刚刚拿过来一百万的专项资金嘛，是北京市直接拨下来的。当然做科研是一个细工慢活，不可能一投入就立刻会有产出，它需要有一个过程。

　　ＱＣ记者：过去常听媒体报道，有些学校或科研院所截留或挪用科研经费的事情，看来现在这种现象的发生频率已经不多了。

　　张教授：现在不敢了，反腐败抓这么紧，没人敢干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有些资金是可以统筹安排的，但有些资金是专款专用，特事特办的，这就不能挪做他用，比如刚才这笔款，就是冠帽下来的，做太赫兹的，到时候你得交差呀，你别人拿走了，谁去交差呀？别人可以拿走，我不用交差，不能你花钱，我给你交差呀，所以他不敢拿，就算他拿了，也不敢花，现在审计很厉害的。

　　ＱＣ记者：看来习近平的反腐败行动确实有效果，您现在无后顾之忧了，资金也不缺乏，可以好好大干一场了，以后的工作都有什么打算和安排？

　　张教授：的确我们也想干一些事情，现在太赫兹还没有国家重点实验室，我们在做这个准备，等条件成熟就要去申请。（记者问：设立国家重点实验室是由哪个部委审批的？）可以从科技部申请，工信部也可以申请，它不会主动去授予的。要去申请肯定是实验室建得差不多的时候了。

　　学校非常支持我们的工作，每年最少有一百万的支持，现在我们实验室每年到位的钱至少五百万，（记者问：除了北京市的一百万拨款，其他还有哪些？）还有国家项目，我们承担着国家重大项目，科技部会有专项拨款，象我们的激光时域光谱仪等等这些都有。

　　ＱＣ记者：针对政府提出的“中国制造2025”，您作为科研工作者，同时又是教育工作者，您觉得我们国家要在科研上尽快赶上国际水平，在哪些方面需要下些功夫啊？

　　张教授：其实现在挺好的，当然也有一些问题，体制还是要变一变，从管理上理顺了。真正搞科研的人他不会瞎花钱，想让他瞎花他也不会花，至于个别人私分这些钱，那可以肯定，这种人他的科研工作也搞不好。

　　ＱＣ记者：与你们这些“吃皇粮”的相比，我觉得那些搞研究的个人，处境很艰难，他们为了自己钟爱的科研事业，不惜倾家荡产，不顾生活窘近，埋头苦干许多年，最后落个要么缺乏资金支持，功亏一篑，要么有了成果却不能被社会所用的结局，实在令人扼腕。国家如果在这方面能提供一定的支持和帮助，不仅可以解除他们的后顾之忧，也能极大促进国家科研水平的提升，您是怎么想的？

　　张教授：对对，是有这种情况，他就是喜欢，他个人愿意干这些事情，他就不会在意其他的许多东西。从政府的角度说，对个人的发明创造，主要是国家不太好评估，而国家项目，它是由很多人论证的，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方向，国家才会给与支持。如果个人喜欢什么东西，你自己提出来的，国家没办法评估，当然也可以去申请国家自然基金，它可以自由申请，个人有很好的想法都可以去申请。国家拿出大资金来扶持的项目，你不可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它有一个主攻方向，如果什么项目都支持，那国家的钱不就打水漂了吗？

　　ＱＣ记者：国外的风投机制搞得比较好，比较健全，值得我们借鉴学习，有好多的研究者和发明人都可以从风投那儿获得资金支持，这方面我们国家还有待尽快完善。

　　张教授：对，逐渐就成熟起来了，这要有一个过程。

　　ＱＣ记者：和业内专家谈到体制问题，大家都觉得现存体制制约了人才创造力的发挥，必须通过进一步改革来实现突破。

　　张教授：这可能跟咱们国家的教育体制也有关系，大学教育基本上就是为了应付考试。学校肯定是要讲一些基础的东西，但教育与产业不能脱节和滞后，我们国家教育体制确实是需要改，现在搞的是精英教育，从当年苏联那儿承袭过来的，这不行，应该有一部分去搞精英教育，但主要方向是要按照社会的需求去培养人，要双轨制，不能全去搞精英教育，没人去搞技术，那样不行。（记者插话：结果造成本科生毕业了还不如技校生好用呢）是呀，人家出来就能干活。反正国家都要走这样一个过程，国外也不是一开始就都是健全和完善的。

　　ＱＣ记者：咱们发展中国家也有好处，就是可以直接借鉴国外先进和成熟的经验，能少走不少弯路，不必浪费太多时间去尝试和摸索了，体制尤其这样，如果它不健全不完善，而且还长期固守，它必然会阻碍社会发展，影响科研成果的有效转换，造成社会资源的浪费。象你们研发出来的仪器，如果得不到推广和应用，国家投入的资金和你们付出的心血就也付诸东流了。

　　张教授：这个项目还行，因为它是公司牵头，它会有市场方面的考量，公司要为了挣钱嘛。

　　ＱＣ记者：科研与产业的这种密切对接的方式，我觉得很好。现在大家都在搞仪器共享，与咱们实验室合作的公司，自己的仪器设备不全，在做研发时需要用到一些仪器，咱们实验室是不是可以为他们提供方便？需不需要交纳一定的费用呢？

　　张教授：对，我们实验室就是一个开放实验室，因为与企业都很熟，他们来用时就是做一下登记，有些仪器学校是要收费的。

　　ＱＣ记者：有媒体报道，仪器共享是雷声大，雨点儿小，因为牵扯到仪器的管理，设备的维护和折旧等问题，很多学校和科研院所都不太情愿简单地开放，当然学校的仪器共享是在充分满足学校的教学和科研的前提下实现的。咱们实验室开放的仪器都在这里吗？

　　张教授：不情愿也在情理之中，这需要在机制上慢慢完善。我们实验室有两部分，我们学生的教学实验主要是在房山校区，我们良乡那边的实验室比这边好，比这边大，那儿有座科技楼，有一层半楼都是我们太赫兹实验室。

　　ＱＣ记者：我挺佩服你们，不管外在什么条件，该做研究就闷着头做研究，尽心尽力，尽职尽责，脚踏实地，一丝不苟，而且能做到科研与产业的紧密结合，不仅有科研成果，同时也研制出相应的科学仪器，服务于产业。今后政府还要加大扶持力度，能够尽快把这些成果推广应用到生产实践中去，推进我国制造业的转型升级。

　　您很忙，就先聊到这里，谢谢您接受我们《ＱＣ检测仪器》的采访。祝咱们太赫兹实验室能早日成为国家重点实验室，为振兴我国的科研事业和制造产业做出更大的贡献。（高屹/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