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10日,国家科技奖励大会在人民大会堂隆重召开。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总理李克强等出席大会并为获奖科学家颁奖。
以赵忠贤、陈仙辉、王楠林、闻海虎、方忠为代表的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北京凝聚态国家实验室(筹)(以下简称“物理所”)和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以下简称“中国科大”)研究团队因为在“40K以上铁基高温超导体的发现及若干基本物理性质研究”方面的突出贡献获得了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之前,这一奖项已经连续3年空缺。
这也是继物理所在1989年“液氮温区氧化物超导体的发现及研究”获得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以来,又一项高温超导研究领域的国际一流成果。
物理学中的璀璨明珠,未来应用的希望之星
超导,全称超导电性,是20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发现之一,指的是某些材料在温度降低到某一临界温度,或超导转变温度以下时,电阻突然消失的现象。具备这种特性的材料称为超导体。
在超导研究的历史上,已经有10人获得了5次诺贝尔奖,其科学重要性不言而喻。目前,超导的机理以及全新超导体的探索是物理学界最重要的前沿问题之一。它仿佛是镶嵌在山巅的一颗璀璨明珠,吸引着全世界无数的物理学家甘愿为之攀登终生。同时,超导在科学研究、信息通讯、工业加工、能源存储、交通运输、生物医学乃至航空航天等领域均有重大的应用前景,受到人们的广泛关注。
也许大多数人还没有察觉到,其实超导已经或多或少地走进了人们的生活。近年来,国内外相继研制成功了多种超导材料和超导应用器件,超导正在为人类的工作、学习和生活提供着便利。如高温超导滤波器已被应用于手机和卫星通讯,明显改善了通信信号和能量损耗;世界上各医院使用的磁共振成像仪器(MRI)中的磁体基本上都是由超导材料制成的;使用的超导量子干涉器件(SQUID)装备在医疗设备上使用,大大加强了对人体心脑探测检查的精确度和灵敏度;世界上首个示范性超导变电站也已在我国投入电网使用,它具备体积小、效率高、无污染等优点,是未来变电站发展的趋势。
这些超导应用,在1911年荷兰物理学家Onnes发现超导的时候,人类绝对没有预测到它今天的应用。超导在未来可能给人类生活带来多大的变化,也将大大超乎我们今天的预期。若能发现室温超导体,人类生存所面临的能源、环境、交通等问题将迎刃而解。
中国成果震动学术界
物理学家麦克米兰根据传统理论计算断定,超导体的转变温度一般不能超过40K(约零下233摄氏度),这个温度也被称为麦克米兰极限温度。
是否人类对超导的应用确实只能被限制在40K以下,还是麦克米兰使用的传统理论本身存在缺陷?40K麦克米兰极限温度是否可能被突破?为了探索这个问题,世界各地的科学家们做了无数次尝试。1986年,两名欧洲科学家发现以铜为关键超导元素的铜氧化物超导体,转变温度高于40K,因而被称作为高温超导体。2007年10月以来,王楠林、陈根富研究组就尝试生长LaOFeP和LaOFeAs单晶样品,并计划开展其他稀土替代物CeOFeAs等材料的合成。2008年2月下旬,日本化学家细野(Hosono)报道在四方层状的铁砷化合物:掺F的LaOFeAs中存在转变温度为26K的超导电性。之后,中国的铁基超导研究工作像井喷一样。中国科学家首先发现了转变温度40K以上的铁基超导体,接着又发现了系列的50K以上的铁基超导体。与铜氧化物高温超导体不同,初步的研究表明,铁基超导体在工业上更加容易制造,同时还能够承受更大的电流,这为应用奠定了基础。但与此同时,铁基超导体性质极为复杂,对科研人员的理论功底和实验技能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为了彻底揭开高温超导的原理,探索和寻找到临界温度更高、更能广泛应用于实际生产生活、惠及千家万户的超导体,物理所和中科大的科学家们在铁基高温超导研究中引领了国际研究的热潮。国际知名科学刊物Science刊发了“新超导体将中国物理学家推到最前沿”的专题评述,其中这样评价道:“中国如洪流般涌现的研究结果标志着,在凝聚态物理领域,中国已经成为一个强国”。同时铁基超导体工作研究被评为美国Science杂志“2008年度十大科学突破”、美国物理学会“2008年度物理学重大事件”及欧洲物理学会 “2008年度最佳”。
2013年2月,中国科学院国家科学图书馆统计显示,世界范围内铁基超导研究领域被引用数排名前20的论文中,9篇来自中国,其中7篇来自该研究团队。这一切都表明,该团队在铁基超导方面的研究,毫无疑问已经走在了世界的最前沿。
高温超导的研究基地
物理所对高温超导的探索和研究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纪70年代。1986年,铜氧化物高温超导体被发现。1987年物理所研究组独立地发现了起始转变温度在100K以上的Y-Ba-Cu-O新型超导体。在此之前,世界上一切超导研究都必须采用昂贵并难以使用的液氦来使超导体达到转变温度,这对超导研究形成了巨大的障碍。物理所的这项成果把使用便宜而好用的液氮来达到超导转变温度变为现实,为超导研究开辟了一片崭新的天地,大大方便和加速了全世界的高温超导研究,并荣获1989年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同年,经国家计委批准,物理所成立了超导国家重点实验室。 以“液氮温区氧化物超导体的发现及研究”为代表,物理所作为中国最重要的高温超导研究基地,在铜氧化物高温超导体的研究中做出了一系列重要的研究成果,为人类理解和应用超导体做出了中国人应有的贡献。
中科大从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也一直在高温铜氧化合物超导研究领域从事着重要的工作,并于1992年成立了中科大超导研究所,为我国在高温超导领域的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同时,经过中科大几代人的努力坚持,为我国培养并储备了一批从事高温超导研究的专业人才。
铜氧化物高温超导体在人类超导研究的历史上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它们属于陶瓷性材料,复杂的制作工艺使其大规模应用难以实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国际物理学界倾向认为铜氧化物超导体能给出的信息基本上被挖掘殆尽,通过铜氧化物超导体探索高温超导机理的研究遇到了瓶颈。
机遇和有准备的头脑
铜氧化物高温超导体研究进入瓶颈期以后,国际上的相关研究进入低谷,在各种学术期刊,特别是那些高影响因子的期刊上发表高温超导的论文变得愈发困难。国内的高温超导研究因此遭受了打击,相关研究人员纷纷转到其他领域。
物理所很早认识到评价科学研究的关键是工作本身的科学意义,而非论文数量或影响因子。高温超导具有极高的科学重要性和广泛的应用前景,探索新型高温超导材料,开辟更多的高温超导研究蹊径,才是应对瓶颈期的正确态度。在这样的评价机制下,物理所顶着“没有好文章”的压力坚持高温超导研究,为将来的科学突破做好了准备。与此同时,以陈仙辉为代表的中科大超导研究所的研究人员也一直坚持在高温超导研究领域默默耕耘,并保持着对高温超导二十年如一日的研究热情,并与物理所的同行建立了良好的合作研究,为后来的铁基超导研究奠定了合作基础。
基于长期的超导研究,物理所赵忠贤院士等从事超导研究的科研人员认为在某些具有特殊磁或电荷性质的层状结构体系中可能存在高温超导体,并一直不懈探索。2008年2月下旬,日本化学家细野(Hosono)报道在四方层状的铁砷化合物:掺F的LaOFeAs中存在转变温度为26K的超导电性。虽然这个转变温度仍然低于40K,但它立刻引起了物理所人的注意。由于铁的3d轨道电子通常倾向形成磁性,在该种结构体系中出现26K超导则非同寻常,有可能具有非常规超导电性。以赵忠贤院士为首,大家一致认为:LaOFeAs不是孤立的,26K的转变温度也大有提升空间,类似结构的铁砷化合物中很可能存在系列高温超导体。必须抓住机遇,全力以赴!
突破极限,勇攀新高
由于最早发现的铁基超导样品转变温度只有26K,低于麦克米兰极限,当时的国际物理学界对铁基超导体是不是高温超导体举棋不定。中科大陈仙辉研究组和物理所王楠林研究组同时独立在掺F的SmOFeAs和CeOFeAs中观测到了43K和41K的超导转变温度,突破了麦克米兰极限,从而证明了铁基超导体是高温超导体。这一发现在国际上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标志着经过20多年的不懈探索,人类发现了新一类的高温超导体。
为了进行更加系统和深入的研究,必须合成一系列的铁基超导材料才能提供全面、细致的信息。物理所的赵忠贤组利用高压合成技术高效地制备了一大批不同元素构成的铁基超导材料,转变温度很多都是50K以上的,创造了55K的铁基超导体转变温度纪录并制作了相图,被国际物理学界公认为铁基高温超导家族基本确立的标志。
中科大陈仙辉组在突破麦克米兰极限后,又对电子相图和同位素效应进行了深入研究,发现在相图区间存在超导与磁性共存和超导电性具有大的铁同位素效应,这些现象后来都被证明是大多数铁基超导体的普适行为,对理解铁基超导体的超导机理提供了重要的实验线索。另外,陈仙辉组发展了自助溶剂方法,生长出高质量的单晶,为后续的物性研究奠定了基础。
物理所王楠林组从实验数据出发,猜测LaOFeAs在低温时有自旋密度波或电荷密度波的不稳定性,超导与其竞争。闻海虎小组合成了首个空穴型为主的铁基超导体。方忠与实验工作者深入合作,进一步加强了有关物性研究。方忠及其合作者计算了LaOFeAs的磁性,并且得到了和猜测一致的不稳定性,做出了“条纹反铁磁序自旋密度波不稳定性与超导竞争”的判断。这一预言随后被国外同行的中子散射实验证实。在当前的铁基超导机理研究中,自旋密度波不稳定性同超导的关系已经成为最主流的方向。
截至2013年1月4日,铁基超导体的8篇代表性论文SCI共他引3801次, 20篇主要论文共SCI他引5145次。相关成果在国际学术界引起强烈反响,被Science、 Nature、 Physics Today、Physics World等国际知名学术刊物专门评述或作为亮点跟踪报道。著名理论物理学家,美国佛罗里达大学Peter Hirschfeld教授说:“一个或许本不该让我惊讶的事实就是,居然有如此多的高质量文章来自北京,他们确确实实已进入了这个(凝聚态物理强国)行列”;美国斯坦福大学Steven Kivelson教授说:“让人震惊的不仅是这些成果出自中国,重要的是它们并非出自美国。”
默默无闻,无私奉献
在五名获得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的科学家背后,有着一支庞大的研究团队。他们虽然默默无闻,但所做的杰出贡献都在铁基超导体的研究中熠熠闪光。
当已经发现的铁基超导体系不断产出优秀论文的时候,物理所的靳常青“要走别人没走过的路,要做出自己的新体系”。他通过不懈地尝试和探索,在铁基超导体1111体系和122体系之外,找到了第三种全新的以LiFeAs为代表的111体系超导体,引起了强烈的国际反响。LiFeAs的自旋密度波性质和其他体系有着明显的不同,这对进一步探索高温超导的内在物理机制和提高超导转变温度都有重要的意义。
丁洪是国家第一批“千人计划”入选者。他放弃了美国波士顿学院的终身教授职位毅然回国后的第二天就投入到了铁基超导的研究当中。当时,丁洪在国内的实验室还没有建成,他拿着样品跑到日本完成了测量,首次在实验上提出了铁基超导体的能隙对称性,解决了这个曾在铜氧化物超导体中被长时间争论的问题。
任治安当时是赵忠贤组的主要成员之一,之前也是赵忠贤的博士生,直接与其他80后一起合成了一系列转变温度在50K以上的铁基超导体。
王楠林研究组当时有一员干将名叫陈根富,2007年10月回国加入该组后,即着手开展了LaFeAsO等铁砷超导材料的探索合成工作。他不但率先发现了41K的CeFeAs(O,F)新超导体,还首次生长出了一批高品质的超导单晶样品,推动了相关铁基超导机理的研究。
就是这样一群值得世人崇敬的科学家,积极进取,努力拼搏,淡泊名利,勇攀高峰,让世界对中国竖起了大拇指。而在我们满怀着景仰之情采访他们的时候,他们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就像赵忠贤院士说的那样,“荣誉归于国家,成绩属于集体,个人只是其中的一分子”是每一个物理所人心中的信条。他们还反复强调说,自己只是中国科研人员中一个最最普通的集体。我们相信,和他们一样优秀和勤奋,乐于奉献,有志报国的科学家在中国的各个地方、各个领域还有很多,都在等待着厚积薄发,破茧而出的那一刻。
民生超导,强国超导
百余年长盛不衰的超导研究历史,表明新超导体探索存在广阔的空间,特别是铁基高温超导体的发现也为潜在的重大应用提供了全新的材料体系。无论是比高铁快近一倍的超导磁悬浮列车,比现有计算机快数十倍的超导计算机,还是基于超导技术的导弹防御和潜艇探测系统,都将在不远的未来走进我们的生活、生产和国防。超导,这项二十世纪初的伟大科学发现,必将在二十一世纪改变每一个人的生活。
习近平总书记在考察中科院时,提出了“率先实现科学技术跨越发展,率先建成国家创新人才高地,率先建成国家高水平科技智库,率先建设国际一流科研机构”的明确要求和殷切期望,为中科院引领支撑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全面深化科研体制改革,取得科技跨越发展,建设一流科研机构指明了方向。世界科技的竞争已经演化为国家综合实力的竞争,物理研究所放眼前沿,勇争一流,铁基高温超导只是他们科技强国梦里的一个片段。许许多多这样的片段连接起来,就可以被谱写成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感人篇章。